第七百八十九章 就決定是你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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傅行暉下樓的時候,彆墅的入戶門敞開,屋外的風雨直映入眼簾。室內溫暖如春,室外冷峭如冬,玄關處的景觀盆栽被狂風吹倒在地,一片狼藉。
他心裡隱隱有些煩躁。
“你嫂子呢。”
打遊戲的少年抬頭,眼神飄忽不定,“不……不知道啊。”
說完又壯士氣一般抱怨了一句,“點知佢走邊去喇。”
(誰知道她跑哪裡去了。)
“傅家焱。”
他用粵語喊的。
偉岸的身量帶來極強的壓迫感,挑空客廳上空的水晶燈輝映下來,勾勒出男人陰影深沉的輪廓。那雙狹長的桃花眼晦闇莫測,碎影之下冷得駭人。
人在真正生氣的時候說話會切換成自己的第一語言,那是不容置疑的嚴肅警告,提醒著對方他的耐心即將告罄。
“哥……”傅家焱放下遊戲機,“她……找貓去了。”
“怎麼回事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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溫瀲忘了是自己是怎麼出的門。
彆墅含五重院落,是請京北最著名的園林設計師打造的仿蘇氏庭院,主庭院和□□都做了疊水造景,雖然貓咪天生會遊泳,但瓢潑大雨傾盆倒下…..她完全不敢想。
方纔傅家焱似乎一直在客廳打遊戲,最近的門是通往前院和中庭,為什麼會找不到呢?
為什麼……
雨下大了,lucky根本跑不遠的。
“lucky?lucky——”
溫瀲沿著亭台往裡走,她出來得急,冇帶手機,更彆說手電筒,渾芒的雨夜裡一片青黑。
園林裡古木奇石眾多,掩映在層次錯落的花境灌木後。走進主庭院的時候,岸邊似乎有團棕色,一動不動。
溫瀲急切地走近,看見那隻是一塊倒下的石雕時又驟然舒了口氣。
此處冇有屋簷遮掩,暴雨迅速將她澆濕,瞬間變成一隻溺水的蝴蝶。她已經顧不得此刻的模樣多落魄狼狽,起身繼續往前走。
可站起來的一瞬間,打滑的左腳連帶著整個身體往後仰。
——真的是個很倒黴的夜晚。
溫瀲認命地想。
下一秒,卻意外栽進一個寬大的胸懷裡。
腰肢被妥帖地扶住,肩頭抵進一片緊緻肌肉中。
不過這觸感轉瞬即逝。
溫瀲猛然回過頭,濛濛雨夜裡,傅行暉撐著傘站在逆光的石板路上。他穿著精緻澄黑的西裝,領口溫莎結工整熨貼,似乎是剛工作結束。
“彆慌,”他單手解開鈕釦,將脫下的西裝外套披上她肩上,上前一步扶著她的後腰,音調是令人安心的冷靜,“跟著我走。”
……
經過主庭院的時候,灌木叢後忽然傳來一聲若隱若現的貓叫。
兩人停住腳步,循著聲音望去。
“lucky是你嗎?lucky?”
“喵…喵嗚……”
叫聲愈發清晰,混合著驚雷和暴雨的聲音,連同著溫瀲懸著的心一起落下。
溫瀲冇等撐傘的傅行暉,徑直往那邊飛奔過去。
lucky蜷縮在一塊太湖石後麵發出類似嗚咽的叫聲,它渾身被淋濕,背上竟滿是血跡,而那塊太湖石上也有未被沖刷乾淨的隱隱血跡。
一瞬間,心臟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攥緊,血液彷彿在燒,手卻冰涼一片。
溫瀲將lucky抱起,血跡染在她的白襯衣上,刺眼得令人不敢多看。
是摔的,還是撞的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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剛纔在客廳裡,傅行暉問傅家焱把貓扔哪兒的時候,傅家焱心虛地指了指旋轉樓梯那的高窗。
窗外便是重點打造的蘇式園林風格主庭院,窗下的小徑裡林立許多氣韻蒼古、形態獨特的尖銳奇石,如若不是暴雨起了緩和作用,□□以那樣的高度和速度撞上石體,隻怕已經無力迴天。
但看著此刻溫瀲破碎的模樣,傅行暉選擇隱瞞。
他扶起她:“lucky受傷了,需要馬上去醫院,你回去泡個澡等我,彆感冒。”
“不,我一起去。”
溫瀲眼神變得凜冽,聲線卻在顫抖。
“……好。”傅行暉冇有拒絕的理由。
邁巴赫駛離彆墅區,向最近的寵物醫院靠近。
大雨將整座城市沖刷洗淨,霓虹倒映在積水的地麵,像是漂浮在河流裡的花燈。
溫瀲一路都冇有說話,眼神空洞地看著窗外,右手機械地撫摸著小貓的脖頸處。
傅行暉已經將製熱空調調到最高檔,車內溫暖得和外界如同兩個世界,她卻仍然不止地顫抖,像是即將碎掉的一具空殼。
她想起第一次見lucky的時候。
就是在這樣一個雨夜。
那天溫瀲剛辦完辭職手續,回家的路上看見草垛裡有動靜,撥開草皮,才發現裡麵躺著一隻奄奄一息的流浪貓。
瘦骨伶仃,渾身濕透,模樣既瘮人又可憐。
剛帶回家時它一直躲在床底,偶爾才踱出來吃點東西,一聽見聲響又立馬鑽回床底。過了半個多月纔對溫瀲有了一點信任,不再躲閃,但始終不會叫。溫瀲帶她去寵物醫院瞧,醫生說它可能是因為受到過刺激而無法出聲。
收養它的第三個月,lucky漸漸長胖,毛髮開始變得柔順光澤,也不再怕人,滿屋子亂竄,也終於可以叫出聲。
程雙鯉和周姨經常說lucky碰見溫瀲是這輩子最幸福的事,溫瀲也將它當成老天送給自己辭職後的禮物。
她有很多的時間陪它玩、陪它長大。
可偏偏它終於被愛滋養得長出血肉時,又有人將它高高摔下。
溫瀲一直憋著冇有哭出來,直到到了醫院,醫生說lucky冇有大礙的時候,眼淚纔開始瘋狂恣肆。
“傅家焱就這麼不待見我嗎?”回去的路上,她哽嚥著問他。
“是我冇看好他,他從小就被慣壞了。”傅行暉轉頭,捏了捏溫瀲的後頸,像是安慰,“瀲瀲,彆多想。”
怎麼可能不多想?
她一瞬間有些失控。
傅家的小輩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她,除了富家子弟骨子裡的目中無人,必然還因為他們清楚地知道,傅行暉並不愛她,心裡冇有她。
所以任誰都可以隨意輕視她、踐踏她。
可lucky又做錯了什麼呢?
溫瀲垂下頭,閉眼深吸了一口氣:“他如果不喜歡我,可以衝著我來。而且,我也冇什麼對不起他的地方吧。”
“瀲瀲,不是你的原因,我等會兒就把他送去奶奶那。”
傅行暉側頭,認真地注視著她。
他的瞳色是極淺的棕,卻不是那種望得見底的剔透。頭頂的水晶燈映下來,細密的睫毛落下淡淡的陰影,莫名給人一種溫柔繾綣的錯覺。
一時間,溫瀲有些恍惚。
他鮮少展現這種平易柔和的麵目,竟是為了他的家人開脫。
“算了,明天再送吧,這麼晚了彆折騰了。”外麵暴雨如注,溫瀲心也墜落在地。
“那我明天一大早就送他過去,”傅行暉展開笑顏,“還是老婆心疼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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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彆墅時客廳已經被收拾乾淨,也不再有打遊戲的噪音。也不知道,是富少爺玩累了要休息還是被人特意提醒了什麼。
溫瀲冇心思去想,洗完澡便迅速躺進被窩。
忽然,頸窩被人碰了碰。
“彆,今晚彆……我太累了。”
溫瀲聲音又輕又啞,一邊說一邊鴕鳥埋沙似的把頭埋進被窩,拒絕得徹底。
“今晚不做什麼,好好休息。”他的聲音傳來,冷淡裡夾雜著幾分不悅。
但溫瀲還是有些意外,這次他竟然會答應得這樣爽快。以往鮮有的幾次傅行暉受了冷待,都要磨蹭了她好一會兒,才意興闌珊地睡去。
她從被窩裡探出頭,傅行暉站在床邊,居高臨下地睨著她。
“把藥喝了,淋了這麼大的雨,彆大意。”
溫瀲順著他青筋盤虯的手臂看過去,床邊玻璃杯裡飄出滾燙的熱氣,淡黃色的液體被床頭燈照得透明。
“哦。”
她訥訥地應了一聲,端起杯子,慢慢喝完。
她記得這款感冒沖劑是微甜的口味,可不知為何,被男人施捨溫柔的此刻,回味卻那樣苦澀。
“今晚我睡客房。”傅行暉接過杯子,走出去帶上了門。
室內一片寂靜。
床頭燈柔和地散播微光,被子是今天剛換的,米黃色刺繡花紋,看起來溫暖而安寧。
但溫瀲卻徹底失眠。
天花板像一幅巨大的白幔,她眼神空空,思緒亂糟糟地下沉。就這樣,記憶不知不覺飄回七年前的那個夜晚。
港城,大帽山。
溫瀲當時剛成年,隨著舞團去港城參加演出,演出結束後舞團留了三天時間讓他們自由參觀。
當時女子群舞的幾個人約好在大帽山腰的一家很偏的農家樂吃“靚雞”。吃完了飯,趁溫瀲上廁所的時候,其他人卻悄悄打車走了。
那場演出女子群舞的c位本來是另一個女生,可彩排時導演不滿意效果,臨時讓溫瀲換了上來。她後知後覺纔想明白,如果在一個團隊內過分出挑,會不合群,會被針對。
可那時她手機電量耗儘,十八歲涉世未深的女孩,在陌生的城市,連語言交流都存在問題,隻能走去道路邊攔車,企圖遇到一個願意相信她會付款的好心人。
身邊的車都以200邁的速度疾馳而過,山野的夜風呼嚎過耳,溫瀲積累的委屈和恐懼忽然就聚成眼淚,睫毛一扇,一串眼淚就落下來。
就在這時,傅行暉停在了她身邊:
“這是賽車道,妹妹仔。”
女孩呆呆地,愣了一秒:“您好,可以送我到薄扶林道嗎?”
兩人牛頭不對馬嘴地交流了幾句,傅行暉才大概弄懂了情況。後麵的賽車算時間應該快要逼近,他解開副駕駛的車鎖,盯著溫瀲:“上車。”
賽車一路疾馳,停在一個瞭望台。
傅行暉打了個電話,講了好幾句她完全聽不懂的粵語,然後告訴她等會兒會有車來接他們下山,送她到薄扶林道。
看到溫瀲終於露出一點笑顏,才試圖與她聊天:“外地人?”
她訥訥點頭。
“去過太平山頂冇?冇去過的話不用去了,這裡俯瞰維多利亞港視野最好。”
他說完索性坐下,微微後仰,夏夜的風滾燙而自由,將他的白襯衫吹得鼓盪,如同灌滿的風箏。
“冇去過……”
溫瀲訥訥地答,卻不看山下璀璨的維多利亞港,隻盯向少年的眼中。
那雙狹長的桃花眼微眯,盛著笑,倒映著漫天星閃閃。
那場曠日持久的心動至今也不曾半點消弭,少年在她的記憶裡永遠閃閃發光。
所以即使他不愛她,她在這場無望的婚姻裡仍舊甘之如飴。
可今天溫瀲第一次懷疑。
這場婚姻是不是一開始就是個錯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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