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千九百零三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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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……”

“……鳴鐘……霧——”

“……！來人啊！你們這些怪物，停下啊！母親！”

尋不見源頭的火焚燒帶起塵煙，男孩琥珀色眼眸印出一片赤色，幼小的他躲在家門口一個廢棄的葡萄酒桶中，順著酒桶鬆散的縫隙向外觀察，咬住自己手臂，隻求不發出哀鳴被怪物察覺。

四處都是倒塌的房屋，生靈皆在哀嚎，包裹著村莊的濃霧撲出一隻又一隻灰白色巨獸。

菲尼看著自己那並不雄壯的父親被利爪撕開，看著他用殘破軀體往更遠，更遠一點的地方爬去。

很可惜，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祈禱，弱小的農夫都無法逃離緊隨而來的可怖，隻能再次被高高掀起，狠狠砸落。

那被撕咬到僅僅剩上半截身軀還算完好的男人，目光直愣愣盯著匍匐在他身上的巨獸，在男孩僵硬而錯愕的表情中，順應碎骨疼痛去肆意大笑，生命僅存的一點餘溫從口中噴湧而出。

到處徘徊尋找新鮮肉食的巨獸瞬間被吸引，蜂擁而至，哄搶著用己身奉獻出一條生路的肢體。

“跑啊！菲尼！跑起來！”

在將被撕碎前一刻，男人嘶吼。

聲音卻微弱到不易察覺。

菲尼隻能死死咬住腮幫肉，腥甜的血液在口腔中瀰漫，無能為力的仇恨讓他雙眼發紅，他除了奮力從桶裡爬出來逃離，彆無他法。

誰都好，什麼人都可以！

如果，如果能夠讓我活下去……！

讓我擁有獵殺這些怪物的機會……！！！

年幼的男孩已經流不出眼淚。

先是母親，而後是姐姐，弟弟，村民們也冇有倖免，現在連父親都被貪婪的霧氣吞噬，而他知道，如果冇有奇蹟，下一個就是自己。

菲尼在心中瘋狂祈禱，人在絕望之中，頭腦一片麻木痛苦，思緒隻剩平靜下的翻滾浪潮，他冇有抵抗的能力，如果能拯救他的英雄不存在，那村長爺爺曾經崇拜的神靈呢？

那種彷彿隻要存在便能給予苦難中的人希望，永遠高潔尊貴的神。

那種神殿宣稱隻要誠心購買贖罪券就能收穫幸福的神。

隻要救救他！哪怕苟延殘喘也沒關係，救救他，救救這個這依靠父親犧牲而喘息的靈魂，他願意一輩子供奉！

可惜，神靈也不曾迴應他。

這已經是瀕臨奔潰的邊界處。

菲尼退無可退。

他來到了村落被霧氣包圍的儘頭，鎮界石碑赫然佇立，同樣，這也是村莊的邊緣地區。

與村莊曾經的稀薄霧氣不同，此處除了一小片非常靠近村落邊界，隱約可見的枯黃樹林，就隻剩下放眼望去無邊無際的灰白霧氣，以及從霧中掙紮而出的霧氣巨獸。

而他身後，也是腹中帶著父親血肉，因而更加饑腸轆轆的霧氣怪物們。

那些可恨的東西閒庭信步，他們空無一物的大腦裡，僅剩一點捕獵本能在告訴他們，這個幼小的獵物逃不了，於是也如同戲弄老鼠的貓一樣，任由老鼠跑著，興致來了就擺弄一番。

菲尼精疲力儘。

他知道冇有辦法了。

男孩倚靠著鎮守村落不被霧氣侵擾的石碑上，嘴巴裡的肉已經被咬爛，血液糊了他嗓子，手臂被抓到的傷口湧出血液浸透衣服，赤紅色冇了阻攔，向下滴落，隨後滲透入石碑下的土壤，餘留一點暗色。

霧獸逼迫到很近了，隻需要往前奔跑兩步就能咬下菲尼的腦袋，不知為何停留一瞬，菲尼看著它人性化歪了歪腦袋。

但不撕咬，也不妨礙霧獸伸出爪子。

如果。

男孩恨恨注目揮向麵龐的爪子。

如果神是無用的，那被忌諱的魔鬼反而是種救贖。

臨死的恐懼將時間模糊，菲尼大腦閃回一幕幕曾經。

疲憊父母，擔驚受怕的村人。

以及從神殿趕來，高舉金色光團破霧而出，卻隻是為了敲打村民上繳麥子的神甫。

還有村莊裡一座破落的小牌匾。

那是被人隱晦厭惡的魔女之穴，存在的唯一作用就是神甫懲罰罪人時宣告罪惡靈魂歸處所在，現在，離菲尼身後的鎮界石不過十幾米距離。

菲尼走投無路，他甚至不再渴求自身逃脫，隻求虛無縹緲的奇蹟。

可悲而懦弱，憤怒卻無能。

“魔女！我不管你是善是惡，隻要能夠救救我，我可以將靈魂貢獻給你！！”

噗呲。

爪子停留在撕破菲尼麵龐，戳穿菲尼眼球的片刻，痠軟的眼眶連疼痛也隻讓男孩覺得踩在雲端似的輕飄飄。

在這刹那，菲尼感受到了凝滯。

如果說菲尼一直以來生活的世界是一片流動的霧，那麼這瞬間，他認知中活動沸騰的都被沉默，包括濺射的血液與跳動的心臟。

巨大的玻璃罩一般，菲尼覺得自己被某種存在籠罩著。

……是魔女嗎？

濃烈睏意在驟然暫停中席捲而來。

這寧靜讓菲尼彷彿迴歸胚胎般，溺於一種全身心的放鬆，甚至能夠心甘情願將生命都由母親定奪。

……為什麼不早點出現，起碼這樣，我們都能完整的死去。

僅存一絲抵抗的憤怒中，他彷彿聽到些什麼。

那是來自黑夜的囈語。

“……荒涼，屠殺……”

“我……孩子們……”

“……可憐。”

誰的聲音？

可……憐？

“晚安，孩子。”

意識最後，菲尼看到了祂，亦或者是她？

那是一位神情慈愛的女士，金髮如陽光般潑灑進他僅剩的眼球，深沉的碧綠色瞳孔莫名透露出哀傷，麵容蒼白卻堅毅，菲尼胸口沉悶，這不是因為傷口，僅僅是孩子尋找到了可以依偎的親近之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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蜜麗卡輕拍男孩後背，用幾乎托舉嬰兒的方式抱著瘦小的他，讓男孩靠在肩膀上，片刻後，睡夢中也不自覺啜泣的細碎動靜才停息。

安撫好懷裡的男孩，纖長指尖輕輕拂過菲尼緊閉的眼皮，白色光芒閃過，傷口一掃而空，菲尼也睡更深了。

這時候，蜜麗卡纔來得及觀察四周。

她撇至書寫魔女巢穴的牌匾，上頭多年來沉浸的惡意讓蜜麗卡不解皺眉。

“那麼，這些東西是什麼。”

在這裡，介紹一下這位將時間都禁錮的女人。

蜜麗卡，起源自她自己都記憶模糊的混沌時代，誕生便是為生靈傳授智慧的魔女。

如果用人的定義來看，其實她更接近於【神】這一概念。

於這片生活在曾經繁榮大地的人類而言，蜜麗卡是絕無僅有的守護者，她的庇佑中，弱小卻比野獸擁有更高智慧可能的生物們逐漸團結，傳承，構建和平。

大陸曆史45年，人類從毫無秩序的群體時代，演變出智慧，成立部落，但大陸生靈繁多，危機四伏，瀕臨滅絕。

不知從何而來，一路庇佑人們的魔女傳授出知識的啟蒙，經過一係列人類與自然的抗爭，在啟世之魔女帶領下從滅族危機中脫離。

大陸曆史248年，城鎮與國家概念成立，對於人類有了更細緻的劃分，譬如矮人，精靈，獸人，乃至類人的哥布林。

而魔女不論種族，慷慨傳授有特殊才能的孩子們力量之魅力。

大陸曆史724年，魔女在傳授完名為“魔法”的奇蹟後，從棲息的巢穴中離去，此後不論帝王相邀還是學者麵見，都不再窺探其存在。

……

大陸曆史1344年，初原的啟世之魔女從世界史中被逐漸淡忘，各地後續培育出的魔女相繼銷聲匿跡，遠古魔法也漸漸遺失，但對於魔女的信仰依舊，除去依舊留存的魔女外，人類還能從相對普通人類更為貼緊魔女的存在祈願，如隻要獲取同樣能夠使用魔法的巨獸認可，就同樣能借得奇異的力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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蜜麗卡，作為一位曾經影響大陸進展的存在，在自覺為生靈的啟世重任完成後，為了世界的平衡，自願進入夢境之鄉退居幕後。

大致4000年後，再度甦醒。

現今，大陸曆史5540年。

人類們冇能發展出更高規格，更加普及的文明，甚至一度退化。

她看著周圍老舊環境，撫摸男孩身上幾乎跟她離去時，跟底層居民一樣冇有絲毫變化的服裝材質，不由皺眉。

這個村落到處殘羹斷臂，在她緊急施加的領地範圍內，那些帶有濃稠惡意的霧獸居然隻是在緩慢消散，而不是因為蜜麗卡的排斥直接湮滅。

儘管是臨時標記的領地，但她還不至於因為沉入夢境的歲月而能力退化至此。

這些東西有古怪。

不過當務之急，還是先安置下這個孩子。

蜜麗卡感受著周圍屬於人類的生機，無奈的發覺除去菲尼，隻剩下一些連亡靈都構建不出的靈魂碎屑了。

這個小到恍若部落的小村子，可以說是真正滅亡。

在蜜麗卡感知裡，散發氣息的屍身也不過百來具，青中年的旺盛血氣居多，孩子其次，而血氣開始衰退的六十五歲往上的老年人，居然僅有兩副軀體，或許有因為霧獸吞食而感知減弱的原因在，但這樣也是少到可憐。

且，其中一部分人不知是因為近親結合還是彆有原因，依靠身體上染髮的不同氣息去感知，四散開的剩餘殘軀都能看出非常明顯的畸形。

這是不正常的生態，起碼對於族群發展而言，很糟糕。

一來，意味著現在的環境不適應人們生存，老弱病殘活下去非常困難，孩童還好，十四歲以下占據人數大概百分之十左右，二十歲的青年人在百分四十，剩下的百分之五十左右為三十歲至六十歲。

但是從代表環境安穩與可傳遞經驗的老者人數卻能看出，這裡一旦體能下降，就無法生存。

二來，環境非常封閉，平日估計無法隨意離開村落，這裡生存的人們很大概率都是近親結緣，每個人或多或少存都在血緣病症的問題，還有因近親而突發的一些惡疾，以八歲以下的孩子最明顯，最嚴重的一具屍體，能看出麵容有著明顯扭曲。

起碼近八年內，這裡是完全冇有外來人口，且村落裡隻存在親緣關係。

糟糕，非常，非常糟糕的情況。

蜜麗卡皺眉，她不清楚大型聚落情況如何，但小村落的狀況已經讓她深感怪異。

這個霧氣，是在逼迫生靈慢性死亡，而人們圈養自己，就像被迫成為一種觀賞的動物一般。

她垂眸抱起男孩，隨手揮來一片將將覆蓋村落內的雲層，細潤小雨輕飄飄落下，不大的細雨意外能夠洗去濃厚血腥味，雨絲輕柔避開兩人，泥土翻湧著，推動屍體們來到蜜麗卡身旁的農田，然後塵歸塵，土歸土，一一被埋葬進鎮界石旁，用自己最後的一切陪伴生養他們的土地。

隨後雲層散去，露出像井底一樣，仰望才能看到的圓形天際。

這是鎮界石的效果，破開遮蓋在上方的霧氣，但效果不佳，隻能看著灰濛濛的陽光和天空，勉強為生物取得分辨白天黑夜的光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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蜜麗卡不是偶然纔會脫離夢境之鄉，來到這裡的。

夢境之鄉，聽著像人們睡著後的夢一樣，其實並不全是，更準確來說，這是一種精神空間，一片鏈接無數廣闊世界的海域，死後靈魂的安眠之地。

這個世界的生靈離世後都會迴歸無意識形態，沉溺進此處，互相融合剝離，成為新的靈魂，然後順著夢境再度迴歸人間，成為新生兒，當然，依據不同情況，還有其他運營世界的機製，夢境之鄉是最主要的部分，於是按下不表。

因此，夢境非常堅固，雖然這個世界範圍內的夢境對極小部分人來說能輕易穿梭，甚至其中非常少的一些人可以依靠這個更改他者的命運，可即便如此，也幾乎不能突破壁壘去往其他世界。

而蜜麗卡可以辦到，她能肆意穿梭其中，介於一種真實存在，又無法讓生靈接觸到的狀態，但也因此進入夢境之鄉極容易迷失，需要在她的世界中定下錨點，以便能達成迴歸此間的甦醒。

很不巧，這個村落的鎮界石不知為何就建立在她錨點之上，而更不恰巧的是，近來錨點鬆動了，菲尼的血液混合霧獸汙濁魔力，更進一步滲透進泥土中，破壞了最後一絲平衡。

蜜麗卡才因此被錨點直接傳喚，從新認識的好友那告辭，想趁著錨點還未消失，回來修補一下。

輕輕吹了一聲口哨，一隻寶石製成的晶瑩甲蟲就從石碑下爬出，原本透亮的軀體已經流露出渾濁色彩。

甲蟲煽動翅膀，貼上蜜麗卡拖曳的長裙衣襬，悄無聲息融入其中，成為星河圖案中灰暗的一顆星子。

現在，蜜麗卡覺得自己確實不能繼續瀟灑了，這才溜出去多久，含辛茹苦養了兩三千年的孩子們都要死絕了。

話雖這麼嫌棄，讓蜜麗卡更奇怪的是這種情況的危機了，她居然一點都冇有感知到，若不是錨點出問題，她都不一定會回來看。

本來還想著能混得更久一些啊，起碼也可以出現一些其他世界能產出的科技了吧？

這麼想著，蜜麗卡女士很隨心的鼓起麵頰，稍微賭氣幾秒。

算了，這也比不得，有些世界厚積薄發，幾千年幾萬年才走到部落，看似緩慢，然後再幾千年就飛速發展，開始探索世界之下的宇宙了，他們甚至冇有利用魔法或者靈力等高層次力量。

不過蜜麗卡相信這樣的世界也還能繼續探索出更深層次的東西。

隻可惜蜜麗卡無法進入其中去深度探尋發展的曆史原因，突然闖入這會被視為一種挑釁和開戰的訊號，她並冇能跟那個世界的守護者碰麵，學習一些生靈發展族群的經驗，隻能遺憾離去。

自己的世界起碼對於定義中，跟自己同屬【人】的部分格外花裡胡哨。

比如那些長了毛茸茸尾巴的小可愛們？

這麼想想，應該，也能繼續發展下去。

嗯……

隻是目前看來，依舊需要繼續引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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