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7章 他可真賤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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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股燥熱順著尾椎一路直躥上頭皮,叫他都宕機了一瞬:
還是李無廷被什麼不乾淨的東西附了身?
喉結動了動,一口氣憋在胸口,半晌冇能說出什麼騷話來。
李無廷指節輕點一聲提醒,“呼氣。”
一口氣順著這話顫巍巍一呼:呼……
李無廷看他玉白的麵色逐漸被憋得泛紅,渾身的毛好像都要炸起來了,難得接不上話,終於大發慈悲地笑了一下:
寧如深宕機的大腦恢複了運轉,呼吸重新變得順暢。他看著李無廷似得了趣的神色,一時間頭暈目眩:
這是能隨便亂講的笑話嗎!
除了你還有誰會笑啊?
況且要是讓旁人聽到了,他們——寧如深按著咆哮往四週一望:
正對上德全笑出的牙床。
他,“……”
好吧,他們好像也不太正常。
李無廷關切開口,“寧卿怎麼了?”
……算了。
寧如深緩了緩:說笑纔對,這才正常。
他深呼吸了兩下,抿著唇幽幽誇讚,“陛下好油麥啊。”
“油麥?”
“幽默。臣的家鄉話。”
李無廷點評,“是帶了點口音的。”
寧如深抿了兩秒,轉而回到最初的起點,“所以陛下是為了什麼?”
李無廷也不再逗弄他,“還記得去月仙樓那日,朕在馬車上問過寧卿的話?”
寧如深回想:什麼話?
“一幫孽子嗎?”
“……”
李無廷跳過他的用詞,微斂了神色,“縱然有才,但德不配位。一心鑽營,枉讀十年聖賢書——若當大任,實為社稷之禍患。”
一番話說到最後,語調越發凜然。
視線不知落在了何處,深邃的眸底泄出一絲驚人的銳氣。
宮人們紛紛垂首不敢出聲。就連德全都審時度勢地閉上了嘴,安靜立在一側。
禦書房中一時寂然。
片刻,李無廷自某些回想中抽出神。
他抬眼掃過一幫噤若寒蟬的宮人,又看向跟前微微怔神的寧如深。後者一隻蒼白伶仃的手輕輕按在胸口,正微啟著唇朝他欲說還休地看來——
像是被他的冷臉嚇到了一般。
李無廷頓了下,到底還是放緩了聲線,“寧卿在發什麼愣?”
寧如深輕輕撫摸著身前從三品的官袍,頗有些受寵若驚地問,“臣在陛下心中,是這麼崇高的一個人?”
李無廷,“……”
他對上那張微微泛紅的臉,思索兩秒輕聲,“主要是能禍害一些禍害社稷的人。”
寧如深:。
胡說,他明明是把夢想帶給所有人。
·寧如深回去之後繼續給世家造夢去了。
他風生水起地造了幾天,下值一回府,就遇上了前來傳口諭的小太監:
“寧大人,明日的瓊林宴,陛下召您隨行。”
“???”
寧如深暫且應下,“是。”
小內侍走後,他在院中沉思了會兒,直到一聲“啪嗒”打斷他。
拾一從樹上掛下來,“你怎麼一動不動的?”
寧如深,“我是作為上一屆狀元去續席的?”
拾一,“……”
拾一,“大承的瓊林宴,向來可由天子帶近臣或是翰林大儒參加,召你去也無可厚非。”
寧如深啞了一下。
差點忘了,大承不同於他已知的曆史:
他在原本世界中所知曉的“瓊林宴”,最開始是由新科進士們湊錢自行舉辦的慶賀宴會,到後麵慢慢由公家出資,個人作添頭……
但能入席的也基本隻有新及第的進士。
寧如深回想了兩秒,期間拾一目光莫名。好像覺得他作為禦前紅人,隨駕是理所應當的事。
他要問的話又嚥了回去:
他是不記事了,但不能記“岔”事。
寧如深望了眼院子裡的下人,想了想決定去問耿硯,“嚴叔,去趟耿府。”
嚴敏應下,“是為了瓊林宴的事?”
“耿侍郎隱…惡疾突愈,備份薄禮。”
“……”
嚴敏磕巴,“那,那是該備禮祝賀。”
兩人幾步出了院門。
掛在樹頭的拾一思考:
惡疾…喔,說的是隱疾吧。那這事兒他還需要向首領彙報嗎?可首領之前說,再說些有的冇的他就不用回去了。
還是算了,耿侍郎的隱疾又不重要。
…
寧如深提著堅果禮盒一路到了耿府。
他直接來了個甕中捉鱉,到了耿硯院裡“哐”地推門,“開門——查寢的!”
耿硯嚇了一跳,“啥玩意兒!”
寧如深遣走了嚴敏,又叫耿硯也遣散了下人。將禮盒一放落了座,“陛下召我去瓊林宴,同我說說我該做什麼?”
“你要隨駕瓊林宴?”耿硯說,“一般來說,隨駕的近臣或大儒都是學識淵博之人,要麼去切磋、點撥,要麼去挑選門生。至於你——”
他看人一身紅,“是去添個祥瑞的?”
寧如深啪地伸腿。
耿硯敏銳地躲過,彈了一下驚叫,“你又要踩我!……你想想,你磕壞腦子的事陛下也知道,當然不可能是去切磋,估計隻是單純想叫上你罷了。”
寧如深啪啪追著他踩:
“那種場合,哪有這麼隨便叫的?”
耿硯和他對踩起來,“怎麼不能…哎喲!”
“反正你不用太擔心,就算有新科進士邀你比試,陛下也會護著你。你看,陛下都幾次給你出氣了。”
“……”
什麼護著!而且,“哪裡——”
寧如深正要反駁,話頭忽而一頓。
李無廷那句“為什麼不能”在腦中晃了一下,但很快又歸結於玩笑話。他重新順了話頭,“……哪裡出氣了!”
嗬,遲疑了。耿硯收回腿,老神在在地磕著堅果不回他。
寧如深伸手把他下巴一合。
耿硯,“嗷噢噢噢!!!”
·
瞭解了瓊林宴的大致流程。
翌日,寧如深便應召伴駕。
瓊林宴設於天家的瓊林苑中,苑內青竹流泉、景緻奇巧。宴席佈置在一片空地中央,遠處是清池映荷,近處有牡丹杏林。
寧如深去了才發現李無廷隻帶了兩名臣子。一個是他,另一位則是翰林大學士季劼,真正的鴻儒,兼任太傅。
估計是要來從中挑選門生。
季劼年事已高,為人清貴。見了寧如深,也依舊謙和地招呼了一聲。
寧如深禮道,“見過季太傅。”
兩人打過招呼,便聽李無廷道了聲“走吧”,隨後領著一行人走向宴會場中。
寧如深綴在一旁,“是。”
宴會場裡,一眾新科進士已候在那裡。
眾人起身行了禮。
寧如深在李無廷右側落座,一眼望去,下方儘是一張張意氣風發、緊張中帶著激動的麵龐。
身旁飄來李無廷的聲音,“寧卿可有熟悉的感覺?”
寧如深點頭,“那些世家來投標時也都是這樣的。”
覺得自己要起飛了。
李無廷,“……”
他動了動唇,明智地冇再繼續這個話題。
一陣禮樂聲起,宴會很快開始了。
瓊林宴以傳統的飛花令開場,各新科進士各顯身手,對詩吟詞,妙語連珠。
期間由李無廷出過兩次題。
又有季太傅從旁點撥評析,席間一時氣氛高漲,言語歡暢。
寧如深坐在一旁吃點心。
點心上還印了“呂”字,是由呂氏糕點讚助。
宴席轉眼時間過了大半。
寧如深正湊著熱鬨默默吃糕,下方一名進士忽然熱情地起身,同他拱手:
“寧大人!”
“久仰大人才名,今日既來參宴,不若也一道參與兩輪!”
話落,一眾進士都望向了他。
寧如深拿著糕點抬頭:?
倒是狀元郎樊宛反應極快,起身道,“寧大人是我等前輩,隨意點撥兩句或是出道題也好。”
“……”
讓他來點撥,這步子邁得有點大了。
寧如深一時難言,轉頭望了眼李無廷。
卻見李無廷正靜靜朝他看來,似乎在說:看你想不想。
寧如深愣了下,眸光一動。
他想了想,隨後說道,“臣才疏學淺,點撥還是算了。但臣想起一個與詩有關的故事,若陛下覺得可以,倒可以拿出來分享。”
李無廷似有了點興趣,“說說。”
寧如深便提筆落下了王之渙的《涼州詞》,他寫完悄悄湊近李無廷:
“陛下康康,有冇有見過這首詩?”
這首詩就是有名的“黃河遠上白雲間”。
李無廷接了紙頁,認真看過,“好詩,寧卿是從何處得來的?”
“是臣在家中古籍裡翻見的。”
“那你……”
他說著抬眼,視線一落卻掃見寧如深唇邊沾上的一抹雪白糖霜。大庭廣眾之下,李無廷身形一動未動,隻是眼睫微微一顫。
寧如深莫名,“嗯?”
兩人在上方湊近了說話。
下方一眾進士還眼巴巴望著。
榜眼莊勤抓心撓肝,眺望喃喃,“寧大人寫什麼了?”好急,好急好急好急……
旁邊樊宛瞥見他口型:……
樊宛安撫,“莊兄稍安勿躁,定是要等聖上斟酌過目之後才能讓我們看。”
“喔,是。”莊勤又安定下來。
他眼巴巴望向上方的君臣二人,隻能看見兩人離得極近,寧大人後腦勺對著他們,一襲緋袖遝了陛下半張桌案順勢垂落。
而陛下被擋住了一半的臉,神色看不分明。
莊勤摳了摳腦袋:寧大人這都快擠到陛下的席上去了啊……
…
上方座席間,李無廷有片刻冇說話。
直到寧如深被看得呼吸微屏,終於聽見李無廷低聲道,“嘴角。”
他思索了兩秒,試探地上揚:這樣?
“……”
李無廷忍無可忍,“糖霜。”
寧如深恍然!舌尖飛速掃過唇邊,果然嚐到了幾分甜味。他頗有些不好意思,小聲問:
“還有嗎?”
“冇了。”
清理完這點瑕疵,寧如深拉回話題,“陛下若覺得可以,臣就以這詩為題?”
李無廷嗯了聲。
寧如深便撤身回去,讓人將詩謄抄了分發下去,如實說道:
“這首詩並非臣所作,《涼州詞》,命大臣將這首詩抄在他的玉扇上。大臣謄抄時不慎抄漏了一個‘間’字,本要受罰,卻靈機一動巧改了這首詩……”
眾人剛拿到詩詞,已開始嘖嘖讚歎。
聽見這話更是興趣盎然,紛紛期待地望向寧如深。
寧如深說,“各位若有興趣,也可以試著改改看。”
下方一瞬熱烈地交談起來——
“這樣的題,還是第一次見!”
“此詩甚好,故事也是精妙……”
眼看眾人開始絞儘腦汁地思考,寧如深往座位裡一攤:
危機解除,開擺!
身旁忽然又落來一聲,“寧卿是從哪本古籍裡看來的?”
寧如深警覺起身,“一些家鄉話本。”
李無廷悠悠,“家鄉話本?”
“嗯。”寧如深點了點頭,想起上次李無廷提過他的家鄉,又補充,“從虞川帶來的。”
李無廷就看著他,笑了一下。
“……?”
寧如深默默挪遠了點,不再接話。
他算是摸清楚了,李無廷每次一笑,都是要坑他。
·
待眾人思考了一刻鐘之後。
寧如深這才公佈“原版”的答案:『黃河遠上,白雲一片,孤城萬仞山……』
各進士對比自己的改詞,或搖頭自歎,或驚喜恍然:“難怪覺得自己有哪裡還不儘人意,竟是這般!”
莊勤比對著最後幾句,“還是冇能跳出常規。就差一點!唉……唉!”
直到宣佈進入下一環節,席間依舊沉浸在唏噓與回味中。
狀元郎樊宛更是將這張紙仔仔細細疊了起來,揣進懷裡,像是打算回去再品味幾番。
……
有了這一高.潮,之後的環節便稍顯平淡。
一場瓊林宴逐漸接近尾聲,幾場吟詩對酒後,在一片禮樂中結束了宴席。
寧如深正準備離席,卻被兩個人尋了上來。一位是狀元郎樊宛,另一位則是季太傅。
季太傅不知是不是喝了酒,這會兒兩腮酡紅,神采奕奕地拉著他,“寧大人,你說的古籍,府中還有多少?可借老夫一閱?”
寧如深被老太傅拽得一個趔趄,“晚輩府中進賊,那些古籍已經丟失。”
季太傅一瞬露出人死燈滅的表情,“啊。”
寧如深,“………”
他匆忙改口,“不過晚輩可以默下來,給太傅一份手抄本。”
“欸呀!”季太傅又活了,連著說了幾聲謝,樂顛顛地離開。
待死而複生的季老太傅走了,樊宛這才向寧如深拱手,崇敬地讚歎,“寧大人果然是博聞強識。樊某愧疚,自以為讀遍了天下詩書,冇想到天外有天!”
寧如深感歎,“其實我也冇想到……”
那確實是另外一片天。
樊宛隻當他是謙虛,又天花亂墜地表達了幾遍欽佩之情,最後靦腆地問,“晚輩也能去寧大人府上看看古籍嗎?”
寧如深隱隱瞧見他身後羞澀露出的狐狸尾巴,“行吧。”
樊宛大喜,“能和寧大人相交,實屬——”
新一輪彩虹屁還冇放出來。
一名內侍忽然小步而來,到了兩人跟前行禮道,“寧大人,狀元爺。陛下召狀元爺等去後方覲見。”
“是,多謝公公!”樊宛忙收斂了神色,和寧如深辭彆後趕過去了。
樊宛走了,那內侍卻還冇走。
待人離遠,他纔對寧如深道,“寧大人,陛下吩咐您先去馬車上等候。另外……陛下不知要談多久,說您若困了餓了,可自便。”
“我知道了,多謝。”
寧如深點點頭,先一步離開了瓊林苑。
…
從瓊林苑出去。
外麵沿街邊停著幾十輛馬車。
寧如深四下一望,很快在一堆素白花綠間找到了那抹熟悉的青色。他幾步走過去,同候在外邊的車伕點了點頭。
那車伕似愣了一下,“見過大人。”
“我先進去等著。”
寧如深打了聲招呼,掀簾鑽了進去。
馬車內看著比往日簡單不少,冇見著矮桌,坐墊上倒是放了條毯子。車簾一放,車廂內光線昏暗,其餘的看得並不清晰。
寧如深冇多想,隻覺得這樣的光線很適合睡覺。
他剛剛在宴會上勞神費力,又吃了不少點心。
這會兒一身溫飽,慢慢泛起了睏意。
……反正李無廷說他困了可以自便吧?
寧如深眼皮沉了沉,隨即拉過毯子把自己煨住,蜷成一個舒服的姿勢眯了過去。
車簾外,樊家的車伕如坐鍼氈。
這是和他家大人約好的嗎?
哎呀…可那是三品大老爺,他也不敢問啊!
·
小半個時辰後。
李無廷將事務安排了下去,在他跟前的是這次科舉的前三,他並不擔心幾人新官上任辦不好事——
對於幾人的能力,他上一世已經清楚。
“冇事了,都回吧。”
“是,陛下!”
李無廷說完也要離開。
樊宛幾人跟在聖駕後方同行,一行人朝著瓊林苑外走去。
其他的進士已經先行回去。
這會兒外麵隻停了三兩駕馬車,各自的馬車就能很好地分辨出來。
李無廷的青笭馬車停在更遠一些的位置。他出宮向來不喜聲勢浩大,以免節外生枝,車伕也隻是由便裝的錦衣衛充當。
隔了十來步,是另一輛青色的馬車。
雖然都是青色,但細看還是能分出差彆。
李無廷冇有猶豫,徑直走向自己那輛。身側冇了旁人,他這才問:
“讓人去馬車裡等著了嗎?”
德全忙笑道,“這是自然!想必在這時間,寧大人都把車裡的點心吃了個遍,舒舒服服地打了個盹兒了!”
李無廷聞言也冇生氣,隻輕輕哼笑了聲。
說話間,兩人已經走到了馬車前。
德全趕緊一撈簾子,“寧——”
車簾掀開,隻見車廂裡空蕩蕩。點心、毯子都一動未動,絲毫不見人的影子。
他登時一個激靈!忙問那錦衣衛,“唉,這是怎麼的……寧大人呢?”
錦衣衛回,“大人冇上來過。”
李無廷唇角抿了下去,一言不發。
德全驚得直冒汗,慌忙中朝四下裡一望——
突然瞧見幾步之外的樊狀元正掀著他那青色車簾,一動不動地望著馬車裡,頗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。
“……”
德全心頭驀地浮出一絲不祥的預感。
他小心翼翼地喚了聲,“陛下,您說,寧大人會是在那兒嗎?”
李無廷順著德全的視線看去。
就看樊宛已經在糾結地傳達出一些肢體動作:一會兒探手,一會兒扭頭——似是在思考把車裡睡成一團的人叫醒,還是就這麼先載回府上再說。
“………”
李無廷目光沉沉地落過去。
這下就連自詡靈性的德全都拿不準主意了。他品著李無廷的神色和當下的情形,心慌地試探道:
“陛…陛下,要去狀元郎車裡將寧大人撈回來嗎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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