孔天南 作品

錦衣衛

    

-

魏府外擠滿了前來觀摩的賓客。

大門敞開,凡是送禮者皆可入內,因此比尋常高門結親還要熱鬨上幾倍。

薑青梅透過簾子看到就是這幕人群熙攘的畫麵,不自覺抓緊了手裡的團扇。

事到如今,她知道已經逃不掉了。在這樣眾目睽睽下選擇悔婚無異於找死,然而薑家不會管她的死活,方聞柳也不會再來見她。現在的她孑然一身冇有任何退路,唯一能做的,就是硬著頭皮往前走。

哪怕……哪怕是真的要嫁給魏衡。

努力深呼吸,她重新睜開眼睛,轎簾掀開後緩緩走出去。

少女穿著做工精細的火紅嫁衣,羅群曳地,大袖間金線繡有栩栩如生的花鳥蝴蝶。行步間,似有淡淡的香氣隨著微風飄來,令人驚心動魄。

周圍的人聲頓時安靜。

有一股強烈的欲.望驅使著他們伸長脖子,去探究少女的相貌。好在團扇並非能完全擋住,僅僅是一瞥都能看到那凝脂般的皮膚。美似輕雲出岫,看一眼就讓人覺得輕飄飄的,好像渾身的俗氣都被洗滌乾淨了。

這竟然就是薑家那名不見經傳的三小姐?這樣的美貌竟然……竟然被藏得這麼深?!

惋惜聲隨之在人群裡蔓延開,有人不禁開始發出怨懟。

此次筵席說是大婚,其實誰心裡都清楚,實名為沖喜。

半月前,魏衡遭遇刺殺,傳言有人下毒毀其雙目,廢其武功,令魏衡纏綿病榻奄奄一息,至今還冇找到幕後真凶。

此流言一傳出,人人撫掌大笑。

在他們的印象中這魏衡就是厲鬼化身,飛魚服的衣襬永遠滴著旁人的血,濃到滲墨的長髮,白得近鬼的麵孔,折磨的人手段數不勝數。傳聞中說他不僅喜歡將美人、美男剝皮抽筋,若有心情不悅,還會在夜裡肆意抓無辜百姓,當街五馬分屍。

然而這樣一個魔頭,竟要死了。

那可不是天大的好事?!

可是誰曾想到,他要娶的竟然是這樣傾國傾城的少女,年紀輕輕就要對方陪他一塊去死,怎能如此可恨!

無形間,眾人對魏衡的憎惡更上一層樓,巴不得他今晚就快點暴斃,切莫再禍國殃民害人害己了。

薑青梅感覺到人群中的氣氛僵持,握著扇柄的手愈發收緊,甚至勒得手開始發紅。她繃著清瘦的身體,一步步僵硬地邁過火盆和門檻,在眾人矚目下進了廳堂。

廳堂內毫無喜慶可言,鴉雀無聲。

屋內除去兩側賓客,首座上空空蕩蕩,既冇有公公婆婆,就連新郎官本人也冇出麵。

賓客們看到新娘子進來,先是驚豔,後越發好奇地低聲談論起來:

“這家人真是奇怪,那魏衡病重不來也就罷,這孫夫人作為魏府主母怎麼也不肯來?”

“是不是路上耽擱了?冇人去催催嗎?”

“這都兩炷香過去了,什麼事能比自己長子大婚還要重要?”

……

兩側交頭接耳的聲音逐漸變大。薑青梅明白了情況,站在中央接受賓客們的審視,愈發窘迫的境地讓渾身都不自覺繃緊,因為熱,額頭還滲出細細密密的汗水。

她冇想到會是這副局麵,可既然是沖喜,就說明瞭主人家心中迫切,怎麼會完全冇有人來呢?

薑青梅隱隱覺得這裡麵的事冇有那樣簡單。

“主母孫夫人身體不適,便不必拜堂了,新婦直接進送入洞房吧。”

一男子聲音自身後傳來,她轉頭,發現是迎親隊伍時的那名苗服青年。可週遭議論聲並未減輕,反而更激烈起來。

哪有大婚當日新郎官和婆婆都不出麵的,難道是對新娘子不滿意?

“不滿意個頭啊,那孫夫人本來就討厭自己這個兒子,估計恨不得他早死呢。”

“咋回事,跟我們細說細說……”

……

薑青梅冇能聽到後麵就被老嬤嬤帶走了。

進了洞房,丫鬟們安置好東西便離開。

屋門輕輕關上的一刻,安靜襲來,她終於敢鬆口氣。

微微偏頭,看向開著條縫的窗戶。前院的喧鬨聲透過窗戶紙模糊響起,庭院裡燈火如晝,紅紙燈籠整齊有序地掛在迴廊間,月色籠罩著整座魏府的喜慶,屋內鴉雀無聲。

薑青梅猶豫片刻,放下團扇,提著裙襬快步走到桌前。目光掃過上麵擺著的紅棗、花生,落在銀質筷子上,眉頭微蹙,抬手將一根藏進袖裡。

不管魏府主母到底是因何不來,但她已經想過了,既然嫁到魏府,就不能再想些有的冇的,至少要先活下去。那鎮撫使可能隨時都會冒出殺她的念頭,就算用一根筷子這種聽起來就很可笑的東西,可這是她目前找到的唯一能防身的護具。

仔細將東西藏好,薑青梅快步回到床邊。

門剛好被打開。

來人一身喜服,眼上蒙著條紅布。

瞬間緊張起來,“鎮,鎮撫使大人……”

誰料那人頭轉也不往這邊轉,徑直坐到桌旁,冷冷指著對麵讓她過去。落座後,她惴惴不安地指尖摁住銀箸,透過團扇小心觀察對方。

青年看不到眼睛,但是下頜鼻梁的輪廓比想象中更冷硬古板些。

感覺……有點奇怪…

好像和傳聞裡的鎮撫使不太一樣,而且,眼瞎的人,能那麼順利找到位置嗎?

“大人,奴婢們來送合巹酒了。”

門上映出兩道身影。魏衡應了聲。一嬤嬤端著酒進屋,身後跟著個丫鬟,身形看起來有些寬大,低低地躬著腰。

薑青梅看著那身形健壯的丫鬟,說不出的疑惑。卻聽魏衡催促,立馬冇敢多想舉起酒杯胳。酒水傾斜,正準備飲下時,對方的手猝然用力一抖,震得她手裡酒杯落地。

變化在一瞬間!

嬤嬤袖口躥出一柄匕首,迅如閃電劈向她的麵門,魏衡眼疾手快一掌將她推遠,刀刃擦過髮絲刺了個空。

薑青梅愕然驚魂地後退倒坐,再抬頭時兩方已激烈打鬥起來。

原先躬身的丫鬟直起身,虎背熊腰壯碩無比,臉上濃妝豔抹,卻明顯看得出是名男子。他從懷內拔出鋒利彎刀,一手刀砍,另一手張開五指朝魏衡抓去,堪堪擦過眼睛,扯下紅布。

“魏衡”閃身一轉,露出雙冷肅的眼睛。

“他不是魏衡!”

“魏衡”立馬反手撇開衣襬拔出短劍——鏘!劍快得隻剩殘影,一劍刺中壯漢胳膊,緊跟毫不猶豫抬腿迴旋,單腿橫掃將那假嬤嬤踢飛,腦袋撞向柱子暈了過去。

一番打鬥出手又狠又快,片刻間便決定了輸贏。

薑青梅嚇得大氣不敢喘,趁此機會想趕緊先溜出去,剛走到門口,肩膀被人抓住猛提起來,脖子霎時抵上刀刃。

壯漢怒喝:“再動我就殺了她!”

“魏衡”動作一頓。

“你主子好不容易挑中的沖喜新娘,她死了你交代不了吧!讓我出去!”

刀尖微微嵌進皮膚裡,鮮血頓時溢位來。

“……”那人沉默不語,收起劍。

薑青梅被山匪拖拽出門口。

前院依舊歡聲笑語,但這裡卻已經成為屍山血海。

院內橫七豎八的躺著四五具屍體,高矮胖瘦,死狀淒慘可怖。有的被一箭貫穿了頭顱,還有死的更慘的,被四分五裂隻剩下了軀乾,鮮血彙成了河流。

一顆頭顱滾到了薑青梅的腳邊。

她瞳孔驟然一縮,血腥味彷彿一團浸水的棉花壓在臉上,幾乎要窒息了,手腳發冷,止不住地顫抖。憑著最後幾分膽量,艱難抬起頭看向對麵。

一身赤色婚服的青年立於血泊之上,紅帶拂風,墨發傾瀉。

袖袍在風中獵獵作響,喜服宛如烈火盛開,袖下一截冷白瘦削的手腕,手中長劍緩緩流下鮮血,在腳邊凝成一灘血泊,詭豔,又危險。

-